江城子 · A&HCI

十年磨一剑，风尘仆仆寻学问。          
夜深人静时，灯下苦思文献引。          
A&HCI，梦魂中也频频客。

谁知江湖路，逐指错失真知音。          
论文千篇换排名，学术何处寻？          
忽闻春尽江城雨，满纸空言谁认真？

中国学术界（这里专指文科）有一大区别于西方的突出怪象，就是对A&HCI这个东西情有独钟，此物已成衡量与评价学者的重要标杆。在国外读书时老师和同学从未专门提起任何收录系统，更未赋予其何种额外的学术价值或意义；大多留美人士初回国时对此往往一脸茫然。西方大学针对申请职称晋升的学者，会组织人马仔细阅读其论著，学术刊物自然有其长期形成的声誉与地位，但无人会关心属于何种收录系统。

      A&HCI是arts and humanities citation index的缩略语，是一个叫Web of Science的公司每年根据期刊引用情况而作的排序。西方其实有许多类似的收录公司，我们这代人上学时就常用Wilsons Humanities来找文章，但也就是一个检索系统而已。即使Web of Science这个公司本身也还经营其他项目，并对期刊以其他方式分类或排序。A&HCI的排序工作悉由计算机根据流量（即引用量）完成，而不涉及论文的具体内容，更非关质量。    

      划重点：1) A&HCI 并非若干德高望重的老学者坐到一起慎重甄别、严谨投票而来，而由计算机根据引用流量自动生成。全世界论文海量数据，断难依赖人工。

                   2) 既以引用流量决定收录，A&HCI当然是个动态排序，今在明退，实属稀松平常，因此不存在所谓“A&HCI文章”。倘有人offer来教你怎么写“A&HCI文章”，呵呵，祝贺你中奖了。

      A&HCI的排序究竟有没有参考价值？当然有，但价值有限。

      在一个理想的学术环境里，学术引用当以论著的自身需求以及所引文献的可靠性与权威性而定，此类引用多能反映被引论文与刊物的学术价值。公平而论，A&HCI里多数刊物货真价实，排名靠前者尤其如此，以英美文学为例，Critical Inquiry, Shakespeare Quarterly, English Literary History, English Literature 1500-1900等优质刊物，被引率自然处于高位。

本文所涉A&HCI论文并非此类头牌刊物所载，上述期刊中国学者基本无力高攀。内地学者所发之A&HCI论文，99.9%与正经体面的刊物无关，而常载于部分质量不高甚至很烂、纯粹因高引用率而忝列其中的期刊。古往今来，投机钻营者从来不缺，中国有，西方也不例外。A&HCI排序方法为此类人士制造了招摇撞骗的良机——严格地说，是在中国招摇撞骗的机会。至于具体手段，无非发动人员对某本刊物所载文章进行大规模、运动式的引用。西方学术界对此专门有个名称，叫index farming。跨国引用效果最佳，可使刊物迅速跻身A&HCI。中、韩、拉美和南亚为重点候选地区，盛产跨国“引用马仔”。中国地广人多，学术江湖里寡廉鲜耻者只需十之二三，即可抵上人家好几国。    

      以前有个学生，曾羡慕之中略带疑惑地问，不知江湖某咖何来如此神通，到哪儿都能把当地的刊物变成A&HCI，他一走刊物就黯然失色？了解A&HCI的运作模式之后，这个疑问豁然开朗：冲入收录之列，不靠高超学术，也非“国外有人”，而是发动人数众多的徒子徒孙和新从旧好，简单粗暴，拼尽全力论文互引，推高流量；multiple-author文章更可成倍增加引用率，效果尤佳。敝国外语界某领域常发二作者、三作者甚至四作者之文，道理即此。一番操作，不仅能把刊物推入A&HCI，还可将作者冲上中国、亚洲乃至世界引用排行榜前列，其数据之强大、成就之辉煌，足令Harold Bloom在九泉下羞愧难当，敢叫Greenblatt于院墙边掩面过市。

      利用A&HCI欺世盗名之所以有效，正因为A&HCI里确实收有一批高质量刊物，但对于良莠之别，即使是中国高校的管理者也不甚了然，更何况普通学生与大众。就好比，富豪中自然有靠能力以智慧出人头地的社会精英，却也不乏坑蒙拐骗套路圈钱的不法分子；爱泼斯坦若未身死囹圄，一身真伪有谁知？以A&HCI作为学术衡量标杆在中国地位稳固，还因为学术江湖中有头有脸者不少早上贼船。投机钻营者自然深知，让自己的“克莱顿大学”学位保值、增值的最好办法，就是让领导也得一个“克莱顿大学”。

      在西方学术界，真正有学术含量、严肃体面的期刊必须为同行评审刊物，即以peer review决定文章是否录用，而非由所谓“主编”决定；在那里，A&HCI等以引用流量排序的收录系统并不会成为评判学术水平的依据。与此同时，西方有一些质量很高的单作者刊物（如关于Dickens, Spenser, George Eliot等人的studies），由于所涉范围有限，引用率从来不高，上不了任何以引用流量排序的榜单，但这丝毫不影响其在西方学术界的地位。反过来，某些A&HCI刊物由于档次低下，又因长年经营index farming而声誉不佳，正经学者从不涉足（输入知名学者名字查一查即可）。吾辈当自重！